00后脸上的第四次工业革命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受腻了精神上的幻痛，就想虐待自己，尝点肉体痛。

但如果你突然开始抽自己，那别人一定觉得你是神经病。

换成穿唇钉，别人也会觉得你是个神经病，不过酷毙了。

现在人跟小时候没啥两样，都好喜欢自讨苦吃。

毛桃躺在穿孔椅上，脸上被蒙上了一层蓝色的无纺布。她感觉自己的鼻子被撑开，一个尖锐物猛地穿过中间的隔膜，眼泪也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毛桃把这种痛形容为：被人打了一拳。

比鼻钉更痛的是耳骨。

毛桃亲测，如果打鼻钉像是被四轮儿童自行车撞了一下胫骨，那么耳骨就像是被半挂卡车撞了一样，打完之后脑袋嗡嗡的，得吃颗糖才能缓过来。

根据这张痛感示意图想象一下吧

痛归痛，但现在年轻人都乐意花钱挨这么一下。

无论各位喜欢与否，穿刺已经成为流行趋势中的一部分。走在路上，几乎每个路过的女生都有一对耳洞，戴耳饰的男生也不会受到更多诧异的目光。

从业近1年的穿孔师可恩也发现，最近舌钉和唇钉好像更流行了。除了耳洞以外，这两个位置打的人最多。

听起来更痛的舌钉意外地比唇钉还要多，原因很简单：更特别，也更好藏。

可恩一天就能扎10个人。在她的客人中，有80%左右都是大学生和初入职场的上班族，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女性。当然，男生也不少。

瑶瑶的唇钉

大学生瑶瑶平时见到的钉子户更多。

据她观察，在校园里差不多每十个人就有一个打了唇钉，耳朵上开花的更是数不胜数。她自己也是穿孔爱好者之一，目前已经打过3次唇钉和2次舌钉了，还有一颗可爱的虎牙钉。

瑶瑶把自拍发到朋友圈后，也引起了一波风潮。有七八个朋友都来私信问她推荐穿孔的地方和穿孔体验。在学校的路上，也经常有人夸她很酷很有个性。

00后和95后年轻人对穿刺的接受程度的确更高。但现在这不只是小年轻的游戏，也有80后和90后参与进来了。

在@INKSANE 穿孔店的2022年的统计中，超过45%的顾客年龄在19至29岁之间，而30至39岁的人群排名第二，占高达26%。

图源：@INKSANE 穿孔店

可恩发现，进入工作室的妈妈们越来越多了。有的人还把自己的女儿带过来一起扎耳洞、打唇钉。她自己前几天也刚给亲妈打完一个鼻钉。

原因是，她们已在生活中取得经济独立，生活的稳定也让她们再没啥顾虑。都这么一把岁数了，谁还会管你打不打钉啊？

一位刚扎完小耳朵的妈妈表示，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就想把身上能穿的地方都穿了。现在虽然就多打了一个，但感觉已经完成当时的愿望了。

年纪大了，没人管我了，但也已经没必要叛逆了。她这样告诉可恩。

工作时的可恩

每个钉子户其实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毛桃打鼻钉是因为想看看老实人是不是也能穿鼻环；可恩希望改变人们对穿孔的刻板印象；瑶瑶在嘴唇的同一位置穿了3次，是因为她喜欢这种刺激而熟悉的痛感。

网上的穿刺爱好者们也给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

@嘘嘘不虚因为学雅思和妈妈赌气，所以用打眉钉来假装掌控自己的生活；@Kolat觉得这是一种发泄，打完很爽；@AA.只是喜欢去穿孔店，她偏爱这里的反差感：打耳洞的过程很严肃，但穿孔师都温温柔柔的。

动机的种类和哈姆雷特一样多：喜欢穿孔文化、上学压力太大、友谊的羁绊、掌控欲、恋痛、刺激、纪念、冲动、锚点……

坦白来说，穿孔可以视作比抽烟、纹身、泡吧这种坏孩子行为成本更低的叛逆。

虽然看着更吓人，但实际上它的风险也许是最低的。

从价格来看，单次穿孔加基础饰品的花费大概仅一两百。比如，瑶瑶的唇钉和舌钉都是200块出头；可恩的服务价格在88~336元不等，如果想打在私密部位的话，价格则再高一些。

可恩工作室的价位表

同时，穿孔客观上是一种可控的贯穿伤，伤口的位置和大小都经过预先测量。对比同样是身体改造的纹身，它所需的时间更少，创口更小，因此恢复和后续保养的时间也短了不少。

这导致，穿孔的性价比特高。

瑶瑶表示，自己选择穿孔的原因是，现在的自己好像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确定一个像纹身一样具有终身性的装饰。

相比之下，穿钉就没那么沉重。不仅可以随时更换饰品，而且也有更大的退路——不想要的话摘了就好嘛。

在中国开始掀起穿孔风潮前，外国已经如此了。

@TikTok的数据显示，全球81个国家中，人在过去4个月里对穿孔一词的搜索量增长了375%。

现在，我们仍旧可以在时尚走秀上看到这种流行趋势，Rick Owens就是很好的例子。作为一个不断挑战传统美学观念、推动时尚界包容性的设计品牌，穿刺是他本人一直青睐的装饰方式。

在2024年6月的 Rick Owens 2025 春季成衣系列走秀Hollywood的全部200名模特中，大部分人都有着明显的穿刺。甚至有一名模特的面部是以穿孔为主要亮点。

流行趋势赋予了穿刺一种前卫的酷感，但大多数人还是不能理解这种做法。

不理解是因为，钉子看着就疼呗。在其他人看来，穿孔完全是花钱找苦吃。

无论东方西方，成年人总会对青年人近乎破坏性的身体改造充满鄙夷，总结成一句话就是：

吃饱了撑的，没事找罪受。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无论在哪，好像每一代年轻人的青年文化，都要跟疼痛挂钩。

从王朔笔下的那群聚众斗殴的50后痞子，痴迷古惑仔电影所以去纹身的80后，再到流行分手后用烟头烫烟花的90后，现在成了跟风Y2K、搭伴儿去打钉子的00后。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痛法，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想从痛觉里感受自我。

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身体改造总归是掌控自己身体的尝试，人们试图通过这种行为增强自我认同。

这样的想法在Z世代身上更加突出。他们往往不满于平庸的生活和形象：希望变得特别，希望在人流中被看见和记住，希望有着更强烈的话语权。

美国西部民俗学会会长张举文也同意这种认同感。他认为，各种对身体的变形（如纹身、穿洞、带环等）都体现着特定的传统和群体认同符号。而这种特殊的装饰会让人们更清楚自己在社会中的定位，并且找到一些归属感。

对于年轻人们来说，可控的穿孔给失控的生活带来一种被掌控的感觉。通过控制这种痛的位置、发生的时间和后续的发展，他们在等待伤口愈合的时候也在治愈自己。

另一方面，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虽然身体改造总意味着疼痛，但恰恰是因为疼痛会导致中枢神经系统释放内啡肽（endorphins），因此也象征一种愉悦感。

这种被称为良性自虐的疼痛机制与吗啡等麻醉剂类似，让人们上瘾，在保持意识的同时自愿寻求痛苦。

对痛的偏爱来自于人类基因深处。我们总有一种对疼痛的渴望和崇拜，也都希望通过疼痛证明自己的新生、价值与力量。

这是全世界都心照不宣的事。

因此，成人礼总有狠虐身体的环节，借此这种方式来获得心灵上的超脱。

民风彪悍的斯巴达男子为了证明自己能成为战士，会在18岁的成人礼仪式时在祭坛前接受十分惨烈的鞭打。

在巴西亚马逊部落Satire-Mawe族战士的成年礼中，男孩要在舞蹈时戴上爬满子弹蚁的手套，忍受被啃噬的痛；瓦努阿图的成人礼需要在陆上蹦极，他们认为尽可能接近死亡之后才能成为一个成年人。

毛利人的纹面文化也是成年的标志之一，能够承受痛苦是他们的骄傲。因此纹面纹身时候，当事人是不能喊疼的，这样会被人觉得是软弱的表现。

仿佛越痛就越快长大的这种文化潜意识，在更多的宗教以及流行文化中也均有所展现。

比如，在2019年发布的游戏《渎神》中，这种诡异的神圣感贯彻全部章节。

游戏中的核心概念之一是苦痛奇迹。即只有让自己饱受肉体上的苦难，才能迎来神的眷顾，从而降下奇迹。而这种奇迹反而会延续折磨，他们把这种痛叫作愉悦。

人们依旧渴望奇迹降临。

在现实中是一定没有这么夸张的。

与其说是痛苦，穿孔更像这届年轻人的安慰剂。在生活和精神都飘荡的年代，他们如一叶浮萍，需要用这枚钢钉在洪流中固定自己。

毕竟在迷茫生活里，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已经够酷的了。